
第一次在网上刷到渭南白事的人,往往感觉像是被这种艺术形式扇了一个耳光,紧接着,脑袋就开始嗡嗡作响。
乐人眼中没有一丝对金钱的渴望,全是对艺术的追求。
这些流窜于互联网上的短视频,基本都是来自于当地人随手拍摄或者乐队自己的记录。
演出风格总结起来就是:野性、狂放、不羁、投入。
展开剩余90%多看几次,就会产生一些哲学上的思考。
人生苦短,把事执硬。
硬人配硬曲,人生普通,走的时候BGM就不普通。
人这一生,这一辈子,是烟花、是炮仗,不就为了那一声响吗?
但这也只是你认知的极限,不是渭南的极限。
只有当你放开神志,拥抱变化,开始试着去理解生活的复杂与荒诞,就会发现,其实渭南比你想象的还要激进,还要野。
原因很简单, 渭南把白活儿演出带向了生活更深处。
这是我前段时间跟朋友在渭南酒馆待了一晚上总结出来的感受。
别问我为什么社会上到处都有人说“野渭南”,你最好亲自到渭南观察、体验、感受,但要记得给耳朵里塞上卫生纸团。
▲唢呐一响,耳膜重创|摄影师@小田
音乐无国界,但渭南场子里的音乐直接贯穿阴阳两界,一举填补了我国酒馆没有白活儿演出的空白,这是农业重金属对城市乐章发起的一次冲锋,是思维超前又饱受误会的超前艺术。
也有人讲,他们是渭南大地上的暂七师军乐队。
像是现在很多普通酒吧,依旧深陷于酒馆文化的窠臼,没有什么大的突破,整点儿酒,再弄个唱民谣的小乐队。你一进门,就发现台上的歌手正抱着吉他在翻唱许巍的歌,又是《蓝莲花》,又是《曾经的你》,往往歌还没唱完,台下的顾客就站起来要走,说自己受到感召了,梦想仗剑走天涯,这就出门去自驾318,去看一看世间的繁华。
▲酒馆驻唱正在高歌《向天再借五百年》|摄影师@小田
但渭南的酒馆不一样,真正做到了让客人殡至如归——唢呐高亢,长号呜咽,锣鼓声声,这里没人会翻唱许巍的歌。长得跟个土豆一样的男歌手,上来就用美声唱法给台下的乡亲父老,演唱一首remix版《向天再借五百年》;而被称作摇滚皇后的女歌手也不甘示弱,上来就是一声“大家好吗!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……”
在这里,玩的就是一个跨界,放弃思考是最好的选择,因为一切无需你去理解,你也无法理解。
用齐泽克的视角就是,与理性自身的疯狂相比,丧失理性的疯狂算得了什么。你就当做是来参加一场葬礼,因为这一切跟乡村葬礼上的演出一模一样,呈现的曲目是白活儿曲目,台上表演的艺人是干白活儿的,唯一的区别就是你以前在村里看这些得搭上一个人,但在这里不需要。
所以,来都来了,最好也别抱怨这里有低消,因为低消就是随礼。
甚至可以这样讲,你如果想起这些年的心酸和委屈,在这儿哭上两嗓子也完全没关系。
你也知道,现在社会上总有一些朋友,平时都是眉头紧皱,看到任何事物,总忍不住要批判两句,这个修仙儿,那个修仙儿,世间的一切在他们眼里简直就是一部巨大的凡人修仙儿传。有人看了渭南白活演出就会说,修仙儿呢,日韩干还得是渭南。
但这又有何妨呢?
《斗破苍穹》在文笔以及思想深度上当然不如黑塞的《荒原狼》优美、深邃。但你憋屈的时候,不照样用“莫欺少年穷”来给自己打气吗?
黑格尔讲,存在即合理。
足道也是道,指法也是法,你都到酒馆里打算醉生梦死了,为什么不能看一场白活儿主题演出。当年我一个沉迷玩死亡金属的朋友,偶然看到渭南白活儿演出后,回头就把乐队解散了。用他的话来讲就是,跟渭南这些土生土长的乐队比起来,自己就像个新兵蛋子一样。
老秦人从不饶舌,但论Underground,他们才是真正的当之无愧,因为他们是真的把人给地下送。
毛姆老先生就讲到, 大胆去干,不要在意别人感受。就算有人在乎,人算个啥啊!
“下雨天路难行,十字路口把礼迎,麻花点心鸡蛋糕,样样都用白纸包,香蕉橘子苹果梨,个个都用袋子提,白蜡一对高香一炉,赛过西安钟鼓楼,破碎的镜子难圆的梦,离别的亲人难续的情,菊花已开永不败,世间真情是真爱。”
你可以觉得眼前一切很荒诞,但同时这又是无比真实的。
在这里,你甚至可以学到一些纯正的乡村丧葬礼仪,从舅舅家来人了的迎客,到孝子灵前祭奠的献饭……朋友就讲,自己还从未在任何一个学术酒馆学到过这些知识。这些乐人既是酒吧多元化探索的先行者,又是乡村传统丧葬文化礼仪的传承人。
但一些人只看到修仙儿,不得不说是个遗憾。
“人不可能同时拥有死亡和对死亡的感受”,这句话几乎可以看做一个真理。
但当渭南白活儿演出转移到另一个背景之下,真理便开始失灵。
酒馆里喝到醉眼蒙眬的大哥们,在众人的簇拥下,忽然给自己点了一个《大秦将士安魂曲》。当司仪喊着“起乐”这一刻,生与死便展露出它的荒诞幽默——在日常生活中,他平静的如同一具万事皆空的死尸。但在吹给自己哀乐声中,他却起舞、蹦迪,并当场吹掉一瓶啤酒,从未如此鲜活,富有生机。
有人试图从消费主义去解读,他就讲,这是一个提前消费的时代。当我们死去,乐队的热闹我们也体会不到。不如趁着还未死去,提前感受一下这种热闹,也不算白活。
整个夜晚,在这颗星球唯一一座白活儿演出主题的酒馆,乐人们敲锣打鼓,唢呐长号,巡游于一桌桌客人跟前, 在不断响起地哀乐声中,人们饮酒、吃饭、谈论爱与死亡。
诗意且荒诞,因此上,大家都讲,因为这个酒馆,渭南人有了自己的饭、祷、爱。
如果这一刻有诗人在此,那他一定会划掉“如今我们深夜饮酒/杯子碰到一起/都是梦碎的声音”,改成“如今我们深夜饮酒/杯子碰到一起/都是白活儿的声音”。
生日当天,朋友送上的祝福固然令人暖心。但在渭南,生日快乐歌可能是唢呐版。
现场打赏二百,司仪亲自下场主持,指挥乐队,连说带唱,祝在座的这具寿星生日快乐,长命百岁。完了还不忘叮嘱后厨给寿星做一碗长寿面。
在渭南这片复杂的土地上,诞生出了另一种幽默,他们用白活儿的鼓噪,去对冲匮乏寂静的生活。
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骑着一辆三角形轮胎的共享单车去西藏一样。
而在酒馆之外,你会发现,在渭南,白活儿演出的范围远超我们的想象。你大可以嘲笑日韩干还得是渭南,但有的时候,你一定会羡慕渭南人的精神状态。
有些人在网上听个唢呐版的《送别爱丽丝》或者《菊次郎没能挺过去的夏天》,总忍不住说点俏皮话,讲什么等自己死了就在葬礼上循环播放这首歌啥的,办得风风光光的。
你有本事朝渭南走,因为渭南老哥真把这当个事儿办。
现在有些人,你喊他出来喝个酒。他就跟你提条件,讲自己的原则,说什么喝完酒不去KTV的不喝,因为你不通音律,不解风情。什么KTV没音乐老师的不去,因为没法提升自己的音乐技巧。 渭南的伙计听到了,就拍着胸脯保证,兄弟,你不操心,都安排好了,必须把事执硬。音乐老师我认识很多。
然后就喊来一个乐队,在KTV包厢里给兄弟风风光光地办一场,音乐老师们从生日快乐歌一路吹吹吹打打到孝子泪。
完了正好听到包厢屏幕里刘若英老师的歌声,你都如何回忆我,戴着孝或是很沉默。
很应景。
有时候,这些乐人们还会被邀请去参与当地的普法宣传——不是被当做案例,而是作为一种威慑。
即便是那些从不打算遵守交规动不动就闯红灯的人,在看到渭南白事乐人的警告时,也会内心一紧,提醒自己以后乖乖遵守交规的好。
那天,我跟朋友饮酒到深夜,在酒吧门口告别。
他说,此行圆满,只是稍微有点遗憾。
我问,为什么。
他说,酒馆里不能烧纸,他有点想他去世的太姥了。
▲正在为榜一大哥演奏的乐人|摄影师@小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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